朱殷

不要怕,总会死的。

【原水仙】见镜如君

原无乡九周年生贺

是非原旧文《此夜更长》 的番外


晓看天色暮看云,行也思君,坐也思君。

她离他很近,面贴着面交缠着双方的呼吸,视线撞入那双剪水秋瞳,她笑得天真烂漫情思无邪:“你,也曾想杀了倦收天吗?”

原无乡第一次见到她时,是在倦收天和魄如霜的身边。

彼时两人似乎争吵什么,或者是魄如霜单方面的质问,她情绪并不算稳定,眼眶红红的,里面装的是一池的伤心难过。而倦收天在一旁站着,不言也不动,漂亮的金色脑袋微垂,因角度站位的原因看不清对方的表情。

他正思索是否要上前去时,视角却在不经意之处发现了她。

她在离两人不远处的树下,气息微弱到与周围环境浑为一体,银发白衣好似含怨遗世的女鬼,她唇角挂着意味不明的笑意看着那对男女,乍见只觉诡异悚然。

她似乎察觉到自己的目光,现在想来那目光在当时是否太过灸热,将这女鬼周遭的阴气驱散了一层。她转头望向自己所在的位置,眼中划过一丝讶异,然后又恢复了一开始的神情,干干净净冰冰凉凉的,不存一物也不似一物。她向自己走来,或许用“飘”字形容更为准确,在离十步远的地方停下。她比自己矮半个头,所以与自己对视时仰起脸,似嘲似悯地叹息道:“原来,是这么回事。”

然后,便如日出雪融花落枝头般,消散成一地春泥,悄无声息。

原无乡本以为这只是光怪陆离的一场白日梦,毕竟近日他刚接回玄解,南宗的压力也跟这镇脉之宝一同回到了他肩上,出什么事也都不奇怪。在女子消失后自己也没心思管那边的两人,只能心神不定地回了烟雨斜阳。

可事情不会如此结束,当晚原无乡做噩梦了,准确是说过去的现实又一次投射到梦境中。

风中的血腥味依旧是那么浓厚,蔽空的黑云下,那个人就站在那里,身后是万千尸身枯骨,脚下是尚未冷却的年少热血。

他还是动了,染血的金色长剑入鞘,转过身,踩着来时铸就的血路离开了。熟悉的背影愈行愈远,自己就站在那里,心也随对方的脚步沉入幽深的湖底。

为什么要来?既然来了又为什么要走?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?他想追上去,扯着对方的领子质问他。可是,自己只是站在原地不动,他发现,自己根本动不了,双脚就像被冤魂牢牢地抓住了,他们有着自己熟悉的面孔,眼神怨毒地紧盯着自己。

原无乡突然发现,他是希望那个人带自己走的,而不是像现在这样,无言无语不弃不珍,各自飘零各自悲哀。

此情此景,就像自己被抛弃了一样。

他闻到了梨花的香味,清清浅浅地像一缕风钻入鼻间,熟悉又陌生。他感受到了身体变得又沉又重,好似有人在通过他的七窍往体内灌银,精神重归物质,他猛然睁眼,是一张熟悉到畏怖的面容。

屋外月华如练,皎洁月色从半开的楠木小窗窜入室内,洒下一地流光溢彩。

今晚的月亮得出奇,俩人仿佛如临白昼,他看着她慢慢俯身靠近自己,直至两张相似的面容仅存一线之隔。

原无乡听到她的声音,缱绻柔情如吸人精魄噬人肉身的艳鬼,口是胡言心存箴言。

“你,也曾想杀了倦收天吗?”

原来自己仍在噩梦中,并未苏醒。



她是谁?

霜白的发,莹透的肤,一双水汪汪的氤氲蓝眼,凄凄冷冷的,冻得人心口一裂,淌出些微暖意。

她在看自己,一直在看。

央千澈的身体向后仰倒,旧日阴霾般在心头挥之不去的流华水月随之缓缓升平,从上、到下,从头、到脚,央千澈在他鲜红的视野里消褪一分,如附骨之疽的鬼影也愈清晰分明,寂寒孤冷的一抹白,刺痛他的眼。

她是鬼,像人的鬼。

而他是人,像鬼的人。

好想抱一抱她,或是她来抱一抱自己。

你是我的心吗?他向前一步,向她近了一步,没说话,却实实在在提问,自信她一定能听到,也一定懂。

你是我的心吗?你是我的魔吗?

你是我的心魔吗?

死去的心,成了鬼,化为魔,很合理的故事不是吗?

他的心没有抱他。

他一步向前,她一步后退,稀薄的阳光穿透树叶间隙,零零疏疏落在她裙摆上的银线梨花纹绣,衣袂翩跹如雪地中逐光的白蝴蝶。

她转身离开,没有停驻,没有回首。

她也抛弃了他。

他的心,也不要他了。

她出现愈发频繁,他沉迷于手刃昔日同道的快感时,他总能看见她,站在离他不近不远的地方。自那夜以后他就看不清她的面容了,但当包裹玄解的血痂越厚,坠在心头的罪孽越深,他们的距离也越近,她的身影随之由虚入实,白茫茫一片中他也窥得几笔不同的艳色。她是画皮鬼吗?要他人的血,他人的皮,他人的骨描摹美貌,否则,她只会是一幅连呼吸都在被压迫的,了无生气的装饰书画吗?

他的心需要,那他便给她,正合她意,也正合他意。

毕竟,他爱她。

他只有她了,也只能抓住她了。

在一个月圆之夜,他又一次、完完整整地,将她的容貌尽收眼底。他想到了梨花,想到了溶月,花容月貌,他的心,真的很美。

乌云蒙蒙笼天幕,今夜天上无月,而他的明月就落在他的身前,他的怀中,他的眼底。

他想触碰那张柔雾暖云般的脸庞,是冷还是热?是真还是假?而他的心避开了,他的手悬在半空,不进也不褪,尤为可笑。

直到一点湿热含在指尖。

她咬住他银丝手套的中指,在玲珑贝齿泅开一丝红痕,轻巧施力,一点一点拽下他浸没鲜血的手套。

双翅染血的银蝶折翼点地,覆住一双死不瞑目的眼,他们在尸山血海之上相拥,对镜相映的两张脸。

他单手抬起她的下颌,指尖尚未干涸的血滴在她水润的唇珠,轻柔地、细致地,涂抹开来。

他的心说,这里好冷。

他回道,我们换个地方。



淡烟疏雨映斜阳,暖云香雪弄清辉。

烟雨斜阳自建成起,便是门可罗雀,想来的人大多不愿踏足此地,而最该来的人,则忧心为他带来不必要的尘嚣喧闹。

他的心说,真的只是如此吗?

你们之间,当真毫无隔阂吗?

是不在意?还是不愿去在意?

句句挑拨,又字字扎心。

若是旁人,原无乡早就若无其事地否认,只需要三个字,“我信他”。

但是,她是他的心。

他的心不会说谎,他的心应是比谁都懂他。

但他只是逃避着,看似风轻云淡回应一句:“我累了。”

她只是笑了笑,不气也不恼。

然后,吻上他的唇,冰冷,干燥,纹理生硬。

她的唇瓣,柔软,水嫩,带着甜蜜的花香,掺杂甜腥的血味。

他和他的心,也不是全然相同。

他取下她的花簪,银发散落如飞瀑星河,他把玩着晶莹剔透的簪身问,这是什么?

她纤指点着簪尖,清霜玉肌与之相比,不知谁的莹秀更胜一筹?

是冰雪,在很高的一座山,山上很高的地方。

那里好冷,它也坚硬而固执,不用内力融断,根本无法从伴生的峭崖折下它。

它很美,像你一样。

是的,像我们一样。

银绡白纱滑落床角,雾蓝色轻盈缭绕四周的绫幔卷着从窗隙溜入的晚风摇曳步舞,如雪发丝互相纠缠,他掬起一绺月华,贴着下唇,很久很久。

她清楚感觉到,一股凉气从膝盖,顺着大腿向上滑去,在腿根最娇嫩的内侧猛掐几下,她不由自主往上一蹬腿,又被强硬地按在手下,对方却不再动作,掌心微颤。

她抬眼望去,原是清澈澄净的剪水秋眸,蒙上一层近似全黑的深红雾气,隐匿着所有的痛苦与挣扎。

只消一眼,她便知道自己该如何去做。

她单手环住他的细白秀颈,吻上他蝶翼扑飞的绒密秀睫,白蝶在雪地中追逐日光,单薄的对翅灿若骄阳。

他也可以是别人的太阳,至少在此地、此刻,于她而言。

“不要压抑自己,”她抚平他颦蹙的眉头,“在我面前,不需要。”

随后,她被推倒在柔软的素被白褥之中。

当酥酪般的胸脯暴露在良夜之中,痒意自心口蔓延开来,来自蓦然铺散胸口的长发。

隔着一层单薄细嫩的肌肤,他偏头枕在自己的左胸处,一动不动、静默聆听自己的心跳声。

久到连绵长悠久的呼吸,频率也渐趋重合。

原无乡突然想起那一夜,和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如何相似,月胧星淡、清辉映郭。

后山虫鸣螽跃,年少的他们脚下滚着酒坛,醇美佳酿在他们不经意下,沾染衣袖罗裙。

他醉了,她半醉半醒。

她也曾这般枕在那人宽阔可靠的胸口,静听他沉稳的心跳,满心希翼和欢喜,借着酒意催胆,妄想求一个称心如意的答案。

她问,倦收天,你有喜欢的姑娘吗?

或许那才是,他们殊途陌路的开始。

预想中,他的回答应该是断断续续的,但每个字都蘸着甜霜和蜂蜜。

她不知道,世上怎么会有那么一句话,只一出口,就将人打入无间地狱。

他的回答,清晰明确到令人绝望,不留存一丝幻听的可能性。

他说,原无乡,我不可能喜欢姑娘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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