朱殷

不要怕,总会死的。

【夏玉】鹣鲽

迟到的玉离经生贺,番外篇《掌心玉》 

祖死孙继的封建糟粕文学



鹣鲽情浓浓,瓜瓞意绵绵。

玉离经十四岁那年,成了夏太太。

她在学校后面的古董街,一家地摊上花五十块买了一个玉玦,质感细腻晶莹的白玉,浸着点点红斑,像落了一片残梅的雪地。

真好运,她陶然自得地心想,为自己的慧眼识珠,从不识货的小贩手上淘到了一件珍品而洋洋得意。

当晚,她就做了个梦。

房梁上落下的片片红绸,和自己身上婚服一样,深沉浓稠到发黑的红,也像极了面对面的那个男人,暗红的发丝。

“一拜天地!”看不见的司仪高喝,音色尖锐而亢亮,像阴雨天猫拿爪子磨搓着磨砂玻璃。

屋外张灯结彩,锣鼓喧天,一席席红布盖着的桌宴,悬空舞动的酒杯和红筷,窃窃私语的宾客,仿佛在贴着自己耳朵说话。

“二拜高堂!”

转身,是一排排的牌位,红色的漆,金色的字,笼着袅袅白烟,衬着艳艳红烛。十几排十几列,摆放的角度看着像要倾倒下来,埋她看不尽的一辈子。

“夫妻对拜!”

弯下腰,男人鬓角一缕红发荡在她眼前,头上的凤冠真重,重得仿佛要压弯她的脊柱。

“礼成!”司仪的声音到最后破了音,兴奋又激动,“送入洞房!”

余光中,她看到,右下角一直空着的那块牌位,浮现一行小字,炉烟与烛光中,看得实在不真切。

玉离经睁眼,只觉嗓子发烫,将手伸向床头柜上的水杯,只摸到一个扁平的硬物。

一纸婚书而已。

“两姓联姻,一堂缔约,良缘永结,匹配同称。看此日桃花灼灼,宜室宜家,卜他年瓜瓞绵绵,尔昌尔炽。

谨以白头之约,书向鸿笺,好将红叶之盟,载明鸳谱。”

笔锋遒劲,力透纸背,淋漓酣畅的狂草字体,一同男方的落名,夏戡玄。

而女方…熟悉的簪花小楷,她的玉姐姐,曾把着她的手,一笔一划临摹出这份秀逸灵动。

红纸上,甚至算不上一个名字,只是由两个姓氏组成的代称而已:

“妻  夏玉氏。”

玉离经在自己十四岁那年,初潮的那一夜,成了夏太太。

在此后很长的一段时间,她只当那是噩梦,思春期的少女,一场绮丽阴谲的春梦,无可厚非不是吗?

尚且年幼时,她也曾天真烂漫地想过,这是不是对她未来爱人的预兆?她开始留意身边每一个红发的异性,随着岁月的推移,理性的成熟,也渐渐歇了心思。

直到她十七岁那年,遇到了墨倾池。

他们的缘分起源于高考结束的那天,她落下了高考证,而墨倾池捡到了它,对着上面的名字,翻找了全市十所中学的毕业生资料。

事后他开玩笑地抱怨过,幸好你的名字少见,要是什么大众化的名字,我还要一个个找过去。

她含着葡萄汽水味的波波糖,笑出一双甜甜的梨涡,那你为什么想找到我?明明不需要的。

他突然正色,出口的话语却是轻佻,因为你长得好看,证件照也能这么好看的人,不交个朋友太可惜了。

玉离经给他腰窝来了一记不轻不重的拳头,扭过脸风轻云淡地小声呵斥道,没个实在话。

他们成了朋友,进了同一所大学,选了同一个专业,做了同班同学,交了同一个好友。

他们曾是很要好的朋友。

玉离经十八岁那年,墨倾池成了她的男友,第一个的,初恋男友。

他们交往了半年后分手,又做回了好朋友,一辈子的好友。

因为,她的丈夫,发现她的不忠,亲自来找她了。

夏戡玄出现在一个雨夜,深夜十点的钢琴教室。

玉离经双手交叉搭在钢琴盖上,黄豆大小的雨珠噼里啪啦砸在玻璃窗上,噪音不下于直接冲击耳膜的伤害。

夜间的音乐楼可以说是仅次于宿舍楼的灯火通明,如果出了教室,少了隔音墙站在走廊上,没有人不会以为自己在参加一场糟糕透顶的三流音乐会。

她的手机放在钢琴架上,屏幕亮着光,消息提醒显示着墨倾池的名字。他两天前跟着导师去了姐妹盟校交流学习,关键时不顶用的男人,活着与死无异。

那是突如其来的一声惊雷,划破沉暗阴蒙的天幕,骤然消逝的白光。室内光线霎时间收束,两分钟的静默后,走廊传来喧闹的杂声,听不清的抱怨牢骚,在教室门的小窗口上一闪而过的手电筒光线。

突然其来的意外,她也没了等雨消停的心思,给室友发了短信后,想着自己毛呢外套的吸水度,够不够撑到宿舍门口。

她提起茶几上的挎包,往门的方向走去,第二道惊雷,照亮昏暗的室内,余光中,窗前立着一道人影。

她心一惊,下意识投去目光,借着稀微的路灯光线,深红色的修挺剪影,如一只单薄的红纸人,倒映在窗上。

是谁?她握紧包里的防身小刀,一步步向后退去。

有什么出乎意料的东西绊倒了她,玉离经向外倒去,本以为会磕上冷硬的大理石地面,却被柔云软雾托起。

一瞬间,大红色调取代深沉黏稠的黑,充盈了视野,她身下是织龙画凤的金纹锦被。感应到微弱的硌感,向里一摸,几颗红枣和桂圆。

她对着手里的零嘴发起呆来,忽然如梦初醒一般将东西扔开,跳下床向贴着“囍”字的红木雕花门跑去。

撞门而出的那一刻,一阵天旋地转之后,她又坐回了床榻上,沉重的凤冠压得她不得低着头,眼前垂落着数根璎珞串珠,身上是繁复华丽的嫁衣,连袖口的针脚走线都莫名熟悉令人心悸。

她听到,吱呀一声,有人进了屋,隐隐约约的红影,也是一身喜气的红袍。

那人先是走到桌前,翻过两只白玉杯,拈起桌上的酒壶,满上两杯酒。

不一会儿,一双金红云纹黑底长靴跑到她眼皮底下,随之递过来一只酒杯,雪白的瓷,胭红的酒,煞是刺目。

玉离婚惊愕又绝望地发现,从重回婚房后就无法动弹的身体,不由自主地竟动作起来。她抬起右臂,接过对方手上的酒杯,向另一旁移动,腾出了点位置。

男人在她身边坐下,控制着她的身体,与她交缠双臂。她只能看见,线条精致流逸的下颌,秀冽的淡色薄唇点缀其上,凑近了酒杯边沿。

鲜红的液体一入口,腥甜味自舌尖开始扩散盈满鼻间,她便意识到,这不是女儿红,而是血,新鲜的血。

她想抠着嗓子干呕,但喉咙不受控地滚动,血顺着食道流入胃脾,一滴也没落下。

男人拿走她手里一饮而尽的酒杯,放在一旁的托盘上,然后取下她的凤冠。

她僵硬地抬起头,终于看着他的脸。

清俊,冷漠,凛然的一张脸,苍白的肤色泛起铜铁质感的深黑光泽,怎么看也不像是个活人。

她被他推倒在床榻上,嫁衣与红被融为一色。

男人骨节分明的大手停在她的腰间,又像是想起了什么,昂起头与她对上了视线。

他问:“你有什么想说的吗?”

仿佛一直裹着喉咙的棉花倏然间消失,找回些许自由,她没有多想,水到渠成般坚定决绝地说出那句话:

“我恨你。”

男人点了点头,算是应答。

随后平心静气地,解开她的腰封。

夏戡玄曾说过,我不介意你找人消遣寂寞,但是你们不能上床。

她当时没听进去。

墨倾池回来的第一天,她就拉人去情侣酒店开了房间。

“离经,你怎么了?”

他按下她扯着他皮带的手,平静中带着一丝疑虑,“出了什么事了吗?”

她那时理应听出,在他隐藏之下不慎流露出的一丝慌乱。那样,一切都会好好的,好言好语,好聚好散。

“只是想这么做,我们的关系理所因当到这步了,不是吗?”她笑着,看似毫无破绽地笑着。

墨倾池眼神复杂地扫她一眼,他是不信的,但他不会多问,不知分寸永远是蠢人才会做的事。

他们脱掉衣服滚到大床上,墨倾池揽着她的腰,她含住了他的耳珠。

然后,她瞥见了一口不算新鲜的牙印,位于他的后颈右侧。

她瞬间推开了他。

“你明明知道,我和他什么都没有发生。”

“我知道。”

他们站在病房外,墨倾池现在就躺在那里面,还是处于昏迷状态。

她推开他后,他没有解释,穿好衣服,独自离去。

而红色又一次缠住了她。

意乱情迷间,她听到了来电铃声,持续不断地在她耳边吵了五六分钟。

不接吗?红色的鬼问她。

她腾出一只手臂,从男人的身下爬出一段距离,去够床头柜上的手机。

接通后,是云忘归着急的、近似咆哮的吼叫声。

墨倾池回学校的路上,出车祸了。

这只是一个开始。

厄运将会,平等地光顾她身边的每一个人。

“高空掷物,电梯故障,燃气泄露,电路失火…这次又是什么手段?说说看。”

“我不知道。”

“那你给我滚!”

酒瓶穿过他的身体,毫无阻碍地砸在地板上,四分五裂,尸首分离。

燕尔三春,依旧视若仇雠。

“不要闹脾气。”他的语气,还是一如既往的,像面对家中不听话的晚辈,平和冷淡又带着一丝不耐。不过于他而言,玉离经确实是个孩子。

“如果你不和他们接触,什么事都没有。”

“你是想这么控制我吗?我是什么?你的玩物吗?”

“你是我的妻。”

“我不是!”

又是一个酒瓶,这次是一瓶没开封的,红酒弄脏了白色的毛绒地毯,幻视感让她郁结气闷,想起那天醒来时,突然出在自己身下的,沾了血的白棉帕。

夏戡玄轻叹一声,像是被逼无奈到了极致,玉离经只觉得可笑,他有什么好无奈的。

他说:“我最近不会再来见你了,你好自为之。”

“你回不来最好。”

“你会后悔的。”

夏戡玄临走时,深深看了她最后一眼,鎏金凤眸里装着的依然是她讨厌的东西,厌恶至极的冷漠和轻傲,夹带一丝万物平等享有的悲天悯人。

此后三个月,他不见行迹。

而厄运没有放过她,只是从身边人转嫁到自己身上。

便利店门口失控的运货车,出现故障从高层坠落的升降梯,实验室突然爆炸的试剂瓶…

厄运始终眷顾着她,无论他在不在身边。

她也曾崩溃过、疯狂过、绝望过,红酒混着白色的片剂,抬头囫囵吞入,然后,闭上眼睛,做个好梦。

可还是死不了。

他在注视她。

好运便追随她。

我想死。她握着那块玉玦,神乱志昏,喃喃自语。

可死了又如何,她还是他强娶的妻,不过从人变鬼而已,重新回到他们在阴间的婚房。

她现在连寺庙和道观都进不去,只要踏过一步,便是绞心的疼痛,向四肢百骸流涌。

下一个十五月圆夜,她换上新买的红裙,租了学校的小船,向后山的湖心小岛划去。

那是人工岛,一个操场的大小,岛上是郁郁葱葱的乔木树。

岛中心那棵树,是移植的百年老木,枝干粗壮,刚刚好。

玉离经拿出工具包里的纤维绳和拆叠凳,绳子吊在她头顶,凳子踩在她脚下。

万事俱备,她听到了声响,好似野兽粗重的喘息。

这是不可能出现的情况。

她寻声望去,可能是被遗弃的猫,也可能是被遗忘的风。

一个狰狞的兽头,镶着一双红眼,飘浮在她身后。

玉离经才发现,恶兽的头颅下延伸出一条红线,连接着她的小指。

此时月光正盛,半遮其貌的一片乌云顺势飘走。

世界亮亮堂堂。

她的心脏被撕咬出来,一瞬间,并不是很痛。

模糊不清的意识最后,她的眼中是一片红。

并非奇诡兽头凶光毕露的一双眼,而是熟悉的,低沉内敛的暗红色。

像极了她恨不得啖肉喋血的某人,玫瑰干瓣般的发色。

玉离经醒来的时候,眼前是随晨风微光飞舞的薄纱窗,消毒水浓重的气味。

窗外阳光明媚,鸟语花香。

左胸口一丝凉意,她一时惊悸,下意识伸手摸去,却不见伤痕。

只是一块常年随身的玉玦而已。

本应完好无损的白玉身,断裂成两块,有一半璧已然全红,鲜艳如半颗被强行剖开的心脏。

玉离经颤抖着双手,将两块残玉对着相应断口并在一起,严丝合缝地融为一体,整个端详时却又格外突兀。

一滴泪,半滴滚烫半滴寒凉,穿过玉玦中心的空口,落在雪白的被褥上。

此去经年,她再也没有见过他。

两个月后,新一年的迎新晚会上,玉离经滴酒未沾,有人问她,她只说戒了。

直到她遇到了一个人。

暗红的发,苍白的肤,烫金的眸。

她推开围绕自己的众人,向他走去。

递给他一杯酒,鲜红似血的酒液,摇晃在玻璃杯中,曳梦流光。

“认识一下,我是玉离经。”

对方迟疑片刻,还是接过酒杯,自我介绍道:“夏承凛。”

玉离经二十一岁那年,又成了夏太太。




评论(8)

热度(19)

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