朱殷

不要怕,总会死的。

【魔冥】兰因

编剧周郎角色72h-4.4-3:00

半原剧向志怪杂谈


天魔是在奈何渡捡到她的。

河水幽冷阴沉,她粉白的衣裳泡在其中,黯淡不少清丽的艳色,却依旧显眼。

他把人捞起来,拂开她遮面的湿发,是一张稚嫩纯美的芙蓉花貌,她看起来不大,甚至在人族中,别人看她面相,称一声“小姑娘”也不为过。

她的脸上带着伤,青的、紫的、红的,花团锦簇般叠在白嫩的脸皮上,她生得这般好,淤痕自然也是好看的。

好冷。姑娘抱在怀里,像一块冰,捂不热的冰,哪怕是他,也为这寒意牙关一颤。

那时候,他没有生死交契的兄弟,也没有辉煌壮丽的宫殿。他是形单影只的魔,有一间小小的茅草屋,养着两亩田的幼苗。

他将姑娘放在自己的床榻上,床是上一任屋主留下来的,那是一对年迈的夫妻,死于一场无意义的谋杀。姑娘躲在床上,洗到发白的旧床单,与二八少女的秀骨柔肤毫无相配可言。这样的姑娘,本应堆叠在绫罗绸缎之间,用着花瓣与牛乳滋养出一身羊脂玉肤。看着她,你会觉得,她本就该拥有最美好的一切,锦衣玉食、荣华富贵。

天魔打量少女青涩的娇颜半晌,想起屋外的衣服还未来得收拾,立即起身离开。

一只手,白皙的,柔软的,初雪素瓷般的小手,拉住他的衣袖。

她的手型不算好看,手指和掌心对半分,裹着一层绵软细嫩的皮肉,说不得修长纤细,若要找个词形容,那便只能用可爱,孩子气的可爱。

可爱的小白手抓住墨蓝的粗布衣袖,宛若高悬夜幕的一轮半月,半盈半满的秀色。她的力气很小,比寻常女子还弱小的力道,只要他想,随手就能挣脱。

但他没这么做。

他知道她醒着,就如同她也知道,他知道她醒着。

他坐回了原处。

而月牙般的小手,依旧抓着他的衣袖,轻轻地抓住,柔柔地抓住…

深深紧紧地,缠绕住。

望君朔不识字。

发现这件事时,是他们第一次去附近的城镇赶集。西街的阿婆生得一双巧手,既能织一匹鲜妍亮丽的花布,又能剪一身轻盈服贴的蝶衣。

阿婆沟壑纵深的手轻轻地抚摸她娇美如春花的脸蛋,笑着夸赞一句:“好漂亮的小娘子。”

而那双灰白苍茫的盲眼转向天魔时,冷静透彻如一柄覆霜的利刃,直直刺入他的心口:“这样的姑娘,如非是天一般的福气,普通男子可万万承不住。”

初一的市集最是热闹,总能找到很多有趣的玩意。她拉着他的衣袖蹿到一个卖字画和抄录本的摊位前,仰着头问他:“这上面写着什么?”

他看了一眼封皮上的书名,皱眉拒绝道:“那不是你这个年纪该看的。”

她又开始痴笑,抱着他的手臂,来回摇了摇,也不松开。她每次有求于他,都是这般模样,俏皮又讨喜,行为拙劣如孩童。

他被缠到没办法,只能从中挑挑拣拣两三本内容正经的诗词文集。付钱时,天魔看到那衣角发白的书生,递书时的指尖不小心触及她手背软嫩的肌肤,微妙一僵,然后迅速后撤。

她仿佛浑然未觉,亲亲密密挽着他小跑向街对面的炒货铺。

余光中,天魔瞥见那书生垂着头,从乌墨发丝中探出白玉色的耳垂,颜色灼艳如新桃。

他想,近段时间内,都不应该再放她出门了。

但他还是没防住。

在天魔的故事里,她是他的远房表妹,姑母早逝后,孤女无依无靠,前来投奔这个素未谋面的表兄。

而望君朔的故事要更丰满一些,美丽的乡野少女被路过的富贵公子看中,甜言蜜语下随情郎背井离乡,可惜遇人不淑,漂亮又有钱的男人总是一时贪鲜,喜新厌旧如吃饭饮水般习以为常。母亲郁郁寡欢,身体一日不如一日,又在今年的春天被一场风寒带离了人世。嫡母盯上了庶女的青春美貌,打算拿她作人情,为同父异母的长兄未来的仕途铺路。她借着曾受母亲恩惠的家仆帮助,逃离狼窝又入虎穴,路上遇到了山匪,丢了母亲的骨灰,也差点丢了女儿家的清白,一路磕磕绊绊,好不容易回到母亲的故乡。

说完后,她抬袖抹了把泪,眼角绯红,挂着一滴将垂未落的玉珠,柔柔道了一声,亭郎见笑了。

书生见得此状,水汪汪的葡萄眼蒙上一层雾气,握住她的手再三起誓,此生绝不负她。

天魔仰躺在屋内床上,听着一墙之隔的那些儿女情长,只觉得这事真是无趣。而没过多久,腻歪的情话又成了朗朗读书声,心里除了无趣又添上了几分不解,这两人的幽会可真是奇怪。

待到月移花影动的时分,望君朔摸黑进了屋,躺回他的身侧。

过了一会儿,她语气幽幽道,那人说话挺真,她差点就信了。

他一直闭着眼,此时却突然犯了困,只是向床内翻过身,说了一句“睡吧”。

书生的哥哥骑着高头大马来接他时,书生握着她的手,语气真挚一如往日,说等他回去安定下来后,一定会亲自回来接她。

她也应景地红了眼眶,依依不舍点着头,顺着姣好的脸颊,落下一滴滚烫的热泪,砸在书生的手背。

书生应激般一抖,这滴泪似乎不是砸在他手上,而是在他心口凿出一个大洞,冷嗖嗖往外冒出凉风。

他下意识不愿细想,还没来得及道别,便惊慌失措跑向驿道旁的马车。

望君朔目送车驾远去,直至消失在视野。她的头埋进天魔胸口时,脸蛋仍是哭得烫红,带着还未调整过来的哭腔,懒洋洋地说,想喝桂花红豆羹。

天魔象征性地拍了拍她纤弱的肩头,盘算着这月的盈余,心凉了半晌,想着要不明天上山,猎头野猪回来去镇上卖。

书生在第二年的初春回来了,身边却带着一个面貌清丽的女子,衣饰华美气度端庄,一头乌墨软发却梳成妇人的样式。

书生眼神游离,却在和那女子对视后,不知由何生出了勇气,梗着脖子对着他说,想纳她作妾。

天魔打断书生想解释的话头,扭头问她,她是什么意思?

望君朔呆愣愣地望着书生和女子交叠的手,突然回过神,捂着嘴向屋里跑。

他在心里暗叹一声,对那两人只道了一句,离开吧。

两人并未离开,双双跪在茅草屋前,交握的手未曾放开。直至月冷露寒,望君朔从屋内走出,捧着一座烛台,暖黄色的火光下,身姿婷婷袅袅,我见犹怜。

天魔负手立在窗后,看她将两人扶起,心里又是一声叹息。

看来是来不及了。

喜日定在四月十五。

将军府的车驾提前十日就候在茅草屋前,车夫看向他的目光晦暗不明,待他问起她的近况,更是语焉不详。

到了将军府,他才明白,原来是新郎换了人,从将军的弟弟纳妾,变成了将军娶亲。

跟随着引路的家仆,他找到她暂住的厢房,望君朔坐在梳妆台前,华贵繁重的嫁衣早已穿戴整齐,掠起遮面的璎珞红宝珠串,问他,今天的她好看吗?

天魔想,她自然是好看的,他也应该这么答,可以出口的话,却是在问她,自己能喝完今天这杯酒吗?

望君朔单手托腮,眼波盈盈望着他,含笑不语。

婚宴开始在巳时,天色昏眛,朗月无星,而张灯结彩的将军府,红烛华宴点缀了单调阴沉的夜色。

仆妇扶着新娘跨过正厅的门槛,面前摆着燃烧的火盆,将军走上前,将火盆踢翻到一旁,牵过她的手,向高堂上并排而立的两座牌位走去。

变故发生在对拜的那一刻。

新娘从宽袖中摸出一把匕首,径直向将军刺去。

将军看到匕首时显然一愣,反应过来后将人掀翻在地,红盖头垂落,一张冷艳夺目的面容暴露在来宾眼中。

他听到不少来客倒抽了一口气,絮絮低语,怎么是她?

姐姐?

书生的新婚妻子踉踉跄跄走上前,失了往日的从容,在女子蹲下身来,语气断续不成调,你没死?

她颤颤巍巍伸出手,想触碰女子的脸颊,动作忽而一滞,低下头,红艳艳的匕首鞘连在她的腹部,融了毒的黑血染红了鹅黄色的软缎。

叛徒,记忆中一向对她百般疼爱的姐姐,在她耳边咬牙切齿恨恨道,你最该死!

月娘!书生冲上前,将她揽进怀中,横眉怒对女子,质问的不是解药在哪里,而是……

朔儿呢?你将她怎么了?!

月娘突然觉得好笑,又是十足的可恨可恼,不过没关系,他很快就再也见不到那个女人了。

亭郎,玉手抚上书生的脸庞,触及那樱红的薄唇时,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,她将人按倒在地,掐着他的下颚,香丸从暗袖里滑进他的嘴中,入口即化。

亭郎,她笑着哭,眼前一片昏暗,你不该将她看得比我重要…

小弟!将军扯着月娘的衣领将人掀开,抱起书生,语气没了一贯的冷静,我这就叫大夫,你撑住!

没用了大哥,书生的七窍开始淌出黑血,他摇了摇头,哭喊道,对不起,大哥,对不起!

你在说什么傻话!你…

打断将军话头的,是一块腐肉,砸在书生的胸口,散发着作呕的恶臭。

这是哪里来的?将军疑惑,回顾四周,却发现在场的宾客,神情整齐划一,扬唇轻笑看着自己的脸。

上手一摸,凹凸不平的面部,摸到光滑黏腻的一块白骨,将军恍然大悟,原来从我脸上掉下来的。

回过头,不见那冷艳女子,只余一只断气的白狐,腹部插着从书生妻子身上拨下来的匕首,黑血在地上汩汩流淌成一朵挣狞的花。

“尸鬼,妖狐,画皮,还有…贪心的凡人。”望君朔不知何时坐到他的身边,依旧单手托腮,浅笑盈盈,“这比话本子有趣多了,你说是不是?”

嫉妒的小弟受不了外人的比较,害死了对自己多加疼爱大哥…

狐妖救了幼时放她一命的少年,使用缔命禁术,抢回了他的命…

而她连化形都不会的小妹,爱上了空有一副好皮囊的弟弟,吃了他的青梅竹马,套上一张清丽的人皮…

为了狐妖的内丹,情郎和妹妺同时背叛了她,拿着她的子孙作质,事成后又反悔灭口…

望君朔将头靠在天魔的肩上,语气病恹恹道:“我觉得无聊了。”

天魔望了一眼堂上正在啃食胞弟血肉的尸鬼,沉声警告道:“下不为例。”

“如果还有下次呢?”

“我会亲手杀了你。”

“好啊,”她高兴地拍了拍手,凑在天魔的耳边吹了口气,“这是你自己亲口承诺的。”

“既然说到,就要做到。”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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